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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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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言

折了尹海山一條臂膀,離報父仇近了一步,程歸晚滿心歡喜,這晚特意整治了酒菜,在品雪廬院子裏石桌上擺開,要與陸漸離慶賀。

陸漸離回來,陰沈沈的臉,與前一晚的喜悅判若兩人。

“出什麽意外了?”程歸晚驚得也變了臉色。

“江亦回來了。”陸漸離在石桌前坐下,不等程歸晚給他斟酒,抓起酒壺自己倒了一杯,往嘴裏灌,一連喝了三杯方停下,細說江亦說的那些話。

“這個人……”程歸晚糊塗了,“他若真的是左右逢源為自己留後路,又何必講出來給你聽?”

“也許就是故意說的,往後,他還會要做尹海山在刑部的耳目,卻又會時不時幫我幹一些事,他知道他跟尹海山繼續勾結瞞不過我,幹脆亮了底牌給我看。”陸漸離道。

“我覺得說不過去。”程歸晚沈吟,搖頭,這些日子陸漸離對她無所隱瞞,也經常分析朝局,介紹朝中大臣給她聽,不再像以前兩眼抓瞎,“段克信與閔清是尹海山麾下最能幹又占據最重要位置的人,是尹海山的左膀右臂,段克信拔掉猶如斷了尹海山一臂,這可不是小事,江亦在這樣的大事上選擇幫你,不像是左右逢源搖擺不定的小人。”

陸漸離眉頭緊蹙,“可他之前雖說沒作奸犯科過,也從沒幫過我,又說那樣的話,要相信他,還真不放心。”

“只當回到從前便是,不相信他,有所防備,在他示好時,也不推開他。”程歸晚道。

“有道理。”陸漸離眉頭完全松開,“他的投名狀在我這裏了,便是不能算自己人,也不是敵人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程歸晚看他歡喜,亦自欣然,執起酒壺為陸漸離斟酒,“連日辛苦,多喝兩杯放松一下。”

“哪放松得了,平王妃參加恩科一事還定不下來呢。”陸漸離苦笑。

程歸晚也笑不起來了。

陸漸離和程歸晚著急,尹海山也急,穆氏一派更急,恩科開考日期漸近,穆轔每日都要走一趟平王府,楚玄練武的時間更多了,平王府陪練的侍衛每日被他摔面青臉腫,斷腿斷胳膊的都有。

只有穆玉華每日還是看看詩集,烹茶調香,閑閑淡淡,平靜從容之色。

八月初一恩科開考,七月二十日還沒爭取結果,這晚,穆玉華突然提議,既然爭來爭取誰都不服誰,不妨在開考前辦個文比會,她和尹南琛輪流作擂主,接受所有人的挑戰,連辦四日,四日後,由大眾評選勝出者,若她勝出了,則允許她參加恩科,若尹南琛勝出,她自願退出恩科考試。

“這主意好,讓尹海山無話可說。”楚玄附掌大聲叫好,他對穆玉華很有信心。

“王妃高明。”衛平也是連聲讚嘆,“挑戰的人必定不少,就尹南琛那身子骨,不需咱們出面,車輪戰熬也熬死他。”

穆轔覺得尹南琛身子太弱這麽做有些勝之不武,不過,穆氏與尹氏是死敵,也不反對,“行,就這麽辦,我去找陸漸離。”

陸漸離自然讚成。

且不說尹南琛身體太弱,實在撐不起接受車軲轆滾動般的挑戰,單就才識見解而言,穆玉華與尹南琛較量,也是穆玉華勝出。

尹南琛的詩詞歌賦自然極好,然則,誠如程歸晚所言,太悲傷了,閨閣女子對他因憐愛而推崇,有意入仕的才子則不會捧場。

程歸晚聽說穆玉華要與尹南琛文比,歡喜不已,逮著陸漸離要他無論如何一定促成此次文比,還要同意女子到場,她要去觀戰。

“要不要我再提議加你一個擂主,給你一展風采。”陸漸離斜睨程歸晚,戲謔一笑。

程歸晚也不示弱,知道陸漸離不可能同意自己人前露面,反將一軍,“行啊,別回家來又找我不痛快就行。”

那一晚之後,兩人之間的隔閡奇異地又消失了,雖然不是親密無間,卻也相處融洽,程歸晚每日黃昏都到品雪廬等陸漸離,陸漸離回來早了她不在,也會到夏宜樓找她說話。

陸漸離在早朝時提出文比的建議,尹海山也擔心尹南琛身體撐不住,可若連公開接受挑戰的四天都撐不住,又如何能捱過試舍六日,況且不同意就是膽怯,未戰先敗,躊躇些時還是同意了。

時間緊迫,當日下午貼了公告出去,翌日接受要到現場挑戰的學子報名,各人先比試過,學淺識薄的淘汰,取二百名才高的入場,第三日開始文比,地點定在國子監,陸漸離和尹海山主持。

文比這一日,國子監外頭擠滿了人,禁衛軍出動了五千人維持秩序。

巳時初刻開始,程歸晚辰時初刻便過來等著進場了,其他能資格進場的也到的很早,大家沒交談,繃著臉,緊張地等著。

穆玉華和尹南琛卻都沈著,平王府和相府的馬車直至開始最後一刻才一前一後到來。

兩駕馬車在國子監大門口停下,論身份穆玉華更貴重,她先下馬車,沒帶服侍的人,探身出馬車瞬間,所有人一齊呆住,程歸晚也詫得不解地蹙起眉頭。

穆玉華一身的白,白衣,白裙,白色束帶,頭上單螺髻一根簪子都沒有,脖頸耳朵不帶一樣飾品,甚至鞋面都是素緞。

打眼看去,還以為是在服喪。

鴉雀無聲,大家都被震得腦袋發懵。

穆玉華擡步,上了臺階後又頓住,回過身來,望向相府的馬車,清聲道:“玉華恭請尹公子下馬車,一起進去。”

相府護衛走到馬車前挑起車簾,馬車裏頭一聲沈悶的咳嗽,停得一停,尹南琛探身出來,明媚的西府海棠紅大袖錦袍,窄邊,臉上擦了胭脂,淺淺的粉色,嘴唇抹了口脂,紅艷欲滴,只是似是身體不適,眼眶發紅,盈盈有淚珠轉動。

護衛半架著,小心翼翼把尹南琛從踏板上扶下來。

“尹公子。”穆玉華拱手。

尹南琛回了一禮,嘶啞的嗓子低低道:“平王妃。”

程歸晚感覺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,整個人呆滯。

尹南琛緩緩走上臺階,在穆玉華對面站住,一人如枝頭初雪,素衣翩翩,眉淡如煙,一人如雨後西府海棠,眸色如水,脆弱的嬌艷,兩人離得極近,不過一步之遙,卻仿佛隔了雲霧,飄飄渺渺,若近還遠。

穆玉華展眉一笑,尹南琛回以一笑。

程歸晚眼睛一顫,胸膛被那晃眼的笑容砸出一個大坑,吸吸緊窒。

眼前的穆玉華不是她在平王府看到的那個人,她的眼底生動蓬勃,明透閃亮。尹南琛也不是她雨裏看到的那個人,他不再是畫裏煙雨江南,而是大漠瀚煙,鐵馬金戈。

“尹公子,請。”穆玉華啟唇,做了個請的手勢,端莊穩重。

尹南琛低眉,擡步,忽地,身體被折斷似,朝前仆倒,昏了過去。

“行簡!”穆玉華失聲叫。

“尹公子。”許多個聲音驚叫,掩蓋了穆玉華的叫聲。

尹南琛的護衛影子似搶上前一把扶住尹南琛,穆玉華伸手的欲抱扶的雙手極快收回。

人群一片混亂,其他人沒註意,程歸晚卻是看到了。

“快稟報相爺。”有人大叫。

尹海山從裏頭狂奔出來,跳上馬車,相府馬車調轉馬頭,往來時方向奔。

文比因尹南琛身體不適取消。

秋風涼,遲來的秋雨飄飄揚揚,雨點在地面打出一個個小漩渦。

程歸晚站在廊下,怔怔看著雨幕。

“爭了一兩個月,沒想到居然是兩個人都不參加了。”陸漸離從外頭走來,手裏舉著一把柳綠色油紙傘,眉飛色舞。

尹海山派人通知陸漸離,尹南琛放棄參加恩科考試,平王府隨後也宣布,穆玉華不參加恩科考試。

程歸晚“嗯”了一聲,神色淡淡。

“怎了?不開心?”陸漸離疑惑。

“我在國子監門前就猜到這結果了。”程歸晚垂下頭,無精打采。

陸漸離蹙眉:“怎麽猜到的?”

程歸晚沒回答,沒頭沒尾道:“你當日說,如果平王妃並無參加恩科的打算,文稿不想外傳也便不出奇了,我現在才明白,原來她確實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恩科的。”

“因何有此想法?”陸漸離一楞。

程歸晚深吸一口氣,道:“靜夜私語那四個字,是尹南琛題的。”

“有什麽根據?”陸漸離面色一肅。

“眼神,尹南琛和穆玉華望向彼此的眼神,只能意會,無法言說,你要是看到,就明白了。”程歸晚道。

陸漸離愕然。

程歸晚深吸氣,接著又道;“尹南琛身體確實極弱,但國子監門前的暈倒是裝的,我娘頗通醫道,我耳濡目染學了一些,看出來他是裝暈。他為什麽要裝暈,自然是為了不參加恩科,他無法拒絕尹海山的要求,只好答應,穆玉華那一身素白,逼著他作了選擇。”

“尹穆兩家可是死敵,皇後跟慧妃在宮裏互相給對方下絆子,尹海山跟穆轔朝堂上鬥得你死我活,兩家的孫輩居然相愛。”陸漸離只覺難以置信。

“也許他倆心裏清楚,所以,穆玉華愛的是尹南琛,卻還是嫁給了平王。”程歸晚嘆道。

“因為顧慮家族恩怨,而斷送自己的終身幸福,平王妃那麽明敏的人,怎麽也糊塗了。”陸漸離喃喃失神。

“平王對她也不錯,聽說她嫁進平王府三年未害喜,平王卻堅持不納側妃妾侍,也算有情有義了。”程歸晚道。

“有情有義!”陸漸離冷笑,語畢,擡步往外走,雨傘也不打了,任雨水淋著。

“一時陰一時晴的,我又哪裏惹他了?”程歸晚莫名其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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